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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懷孕的消息傳出去沒多久，坤寧宮就先後杖斃了四個三等宮女，兩個二等宮女，甚至還有一個頗得皇後信任的一等宮女，就算不刻意打聽，也猜得到這中間發生了什麽。

令人心驚的是，那名一等宮女還差點得手了，好在皇後這些年身子底養的不錯，雖略動了胎氣，但暫時無大礙。事情進展到此，皇後還沒開始清算，有三個人卻爭先炸了起來——白玉潔、皇帝和衛簡棠。

問題出自那個一等宮女，她是皇帝給皇後安排的，而皇帝安排的這人卻是從衛簡棠的天字營裏派出來的。

說得再簡單一點，皇帝辜負了白玉潔和皇後對他的信任，而衛簡棠辜負了皇帝對他的信任，至於衛簡棠，則是生生被自己引以為傲的大內密探傷害了。

白玉潔怒氣沖沖趕到禦書房的時候，衛簡棠剛請罪結束。

因為他還要去肅清天字營內部的奸細，皇帝對他的責罰就暫且擱置了，白日出現的他一身標配的黑衣，面上帶著一個銀質的面具，唯露出一雙眼睛，踏出禦書房的時候恰好和白玉潔碰了個正著，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你……”

“你……”

兩個人同時出聲又忽然頓住，不約而同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又各自偏過頭去，一個埋頭離開了禦書房，一個重又掛上滿臉憤慨踏了進去，這奇怪的一幕並沒有引起旁邊宮人的註意，只是兩個人心底各自都覺得有些異樣。

白玉潔在禦書房與皇帝據理力爭的結果是，在皇後平安生下孩子之前，她要守在坤寧宮。雖說她其實並不太了解宮裏那些妃嬪們的陰私手段，但不守著皇後她放不下心來。

衛簡棠這次是面子裏子都折了，出生以來頭一次這麽生氣，當天晚上徹夜沒睡，把天字營所有屬下的檔案都拿出來重新梳理了一遍，後又挨個提審了一圈。最終的結果他雖然不太想承認，但他自認為“隱秘”“保險”的分工細則確實也帶來了一些弊端——容易被有心人趁虛而入。

其實他也從未想過要讓大內密探變成鐵桶般的堅實，畢竟水至清無魚，若是那些有心人沒法插人進來反倒會引起他們格外的忌憚，甚至他手下的誰是哪方人的釘子他都心中有數，只是他沒想到自己以為可以徹底信任的人裏也會出了岔子……實在是慚愧又後怕。

好在這次那宮女沒成功，不然……

這樣想著，衛簡棠到底還是放心不下，第二天晚上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又帶上面具去了坤寧宮。

是夜，最近犯困的皇後已經入睡了，白玉潔還在帶著懂香料的宮女一樣一樣排查殿內的物品，聽到太監在門外說大內密探的統領要見她，她頓了頓，放下手中剛舉起的花瓶。

“姑姑已經睡下了，我出去見見。”

太監低垂著頭很快退了出去，白玉潔交代可憐守好皇後就走了出去。坤寧宮主殿外，一身黑衣的男子身形修長，盡管只是背影卻也透出幾分出身尊貴的優越氣質，只是那人轉過身後，面具下的眼眸裏透出的歉意卻是十足的。

“我很抱歉。”這是他這次的開場白。

“說道歉有用的話，餘貴妃也不至於落得那個下場了。”白玉潔不想那麽針鋒相對的，雖然她和眼前這人的前兩次交鋒並不怎麽好，但她心底對皇帝信任的大內密探也是頗看好的，眼下皇後遭遇這樣的危險，或多或少也是因為她自己輕易信任了“大內密探”這個招牌，這會兒自然對這個統領和氣不起來。

“白小姐說的是。”衛簡棠一滯，面具下的嘴角不自覺垂下來，將再推薦一個人過來的打算收了回來，難得有些失落地開口，“這次是我失察了，不過那宮女並不是一開始就被插進來的釘子，是被派到這裏來才被人收買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就讓對面的人剛壓下去的火氣又燃了起來。

“你是想說大內密探能輕易被人收買，還是說我姑姑這胎的誘惑太大導致你‘忠心’的手下叛變了？”

“……”

雖然白玉潔說話很沖，但不得不說，這話還真是讓人無從辯駁。

“白大小姐，我這句話不是為了推卸責任。”他嘆了口氣，四處環顧了一眼，忽然湊上前低聲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聽出他話裏有話，白玉潔的眼眸轉了轉，隨即帶著衛簡棠去了一處偏殿，也是早些年她住在皇宮時的住所。

“你來，是不是因為查到了那宮女身後是何人指使？而那背後人與我有關？”

衛簡棠剛一落座，還在不著痕跡地打探殿內陳設，就聽到對面的白玉潔忽然語出驚人，他收回心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白大小姐怎會知道？”

“這件事一日不解決，就是我心頭的一根刺，我相信閣下也是如此。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閣下不去為自己洗刷屈辱，卻有功夫專程來跟我道歉？”白玉潔的語氣很自然，倒也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很清楚自己在這人面前並沒有那麽大面子罷了。

楚楚端著沏好的茶上前恭敬地給二人上茶，衛簡棠一手掀開茶碗蓋，低頭輕嗅了一下茶香，面罩下唯獨露出的薄唇微微上揚起來。

“雁蕩毛峰，好茶。”

白玉潔嗤地笑了起來。

“果然好茶還是要懂茶的人喝了才好，像我就喝不出什麽美醜來，只覺得這茶葉礙事得很，妨礙我暢飲，倒叫旁人看了笑話丟了姑姑體面。”

“大小姐性情豪爽，不需虛偽客套，也更不需畏懼人言。”衛簡棠坦言，其實人各有愛，不愛品茶的只是個人喜好問題，還談不上誰高貴誰卑賤了。

他素來對拿這些評判一個人的人品的事嗤之以鼻，這也是“衛簡棠”經常“病弱”不願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原因之一。

他這番話說來似乎並不是客套，眼神也很真摯，倒讓原本一身刺的白玉潔忽然失了繼續挑釁的興趣，隨即悻悻地端起茶碗慢慢地撥弄起來。

看她那嫻熟的手勢和姿態，也並非是她自己所說的不懂茶之人，衛簡棠略微沈思了下，隨即了然地笑了起來。

這位大小姐倒真是有意思的很，明明只要自己願意也能端出賢淑優雅的大小姐派頭，卻偏要把自己的名聲弄臭，看上去好像不在意世間任何人的看法，卻又不想因自己緣故讓皇後丟臉，因此行事經常被掣肘。

他以前一直以為皇後是縱容白玉潔如此囂張又“目中無人”的底氣，如今竟是覺得，皇後才是束縛白玉潔如今還能“端”出大小姐姿態的罩門。

他一時竟然不敢想，若是沒有皇後的束縛，“紅娘子”將會成長為什麽樣的人？

“我請閣下來可不是來發呆的。”看他一徑陷入沈思，眼神也跟著游離起來，白玉潔不由沈聲道。

衛簡棠急忙回神，唇角略有些尷尬地揚起。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那背後之人與其說與大小姐你有關，倒不如說是與承恩侯府有關。”

對面女子端住茶碗的手忽地抖了下。

“是……承恩侯？”

“……為何這麽猜？”衛簡棠不由怪異地問，“承恩侯與皇後是一體的，一損俱損，承恩侯再怎麽拎不清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誰知道？也許他覺得是姑姑擋著他扶正真愛的腳步，也許是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皇後的扶持……”白玉潔向來不吝於用最險惡的心思來揣測自己的生父，對於承恩侯這個人，她是從骨子裏覺得惡心。

明明只是個靠父輩功德才能衣食無憂的二世祖，如今靠著妹妹有了個體面的皇親身份，卻永遠認不清自己的本事。他自詡自己有才華有容貌，口口聲聲不會為一個女人停留，然後一個又一個“真愛”迎娶進門，卻不曾想過，沒有哪個女人會心甘情願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男人——除非她們並不愛他。

而那些姨娘們到底愛不愛她父親呢？

“是貴府的三姨娘。”衛簡棠不知如何評價承恩侯，只得略過白玉潔先前的話頭，直接道出真正的指使人。

“哦，是她……”白玉潔沒有露出什麽意外的表情，只是放下茶碗舉手揉了揉鼻間防止自己打起呵欠。她自從皇後出事後一直緊繃著，這會兒松乏下來竟是有些犯困了。

“你似乎並不意外。”

“三姨娘是和二姨娘一起進府的，也是府上唯一一個沒有孩子傍身的姨娘。她性子很穩重，比精明外露的二姨娘和愚蠢跋扈的大姨娘看著更像是個當家主母的樣子，她出身大家。自幼是按照未來主母教養的，府中的中饋也都是她掌管。侯府裏一直有個說法，若是有一天皇後允許侯府再出一個正室夫人，那一定是三姨娘莫屬了。”

雖說本朝妾室扶正其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但發生在承恩侯卻沒人覺得意外，原因是承恩侯雖然多情的名聲遠揚，但他擡進府裏的妾室們卻一個個身份不低。

三姨娘蘇幼蘭是世家之女，原本嫁入門當戶對的世家必然是當家主母的命，卻被自己的心所迷惑一門心思要去給承恩侯當妾，可見當初也是自信自己能獨得男人專寵的。如今承恩侯府這般景象，再想一想承恩侯府上又多出來的四五六七姨娘，若說她心中毫無怨言，連楚楚都不會信。

“所以這位蘇姨娘以為，若是沒了皇後，她就可以扶正？”衛簡棠順著白玉潔話中的意思猜測道。

白玉潔卻是皺眉搖了搖頭。

“不，如果這是二姨娘出手我倒是信了幾分，可三姨娘不是這麽蠢的……”她忽然頓了下，“我想起來了，三姨娘是惠妃娘娘的姐姐……”

當初本來預定要進宮的是蘇幼蘭，但因為蘇幼蘭一門心思要跟著承恩侯，蘇家人無奈把進宮人選換成了蘇幼蘭的妹妹蘇幼菊，而這也一度導致這對姐妹決裂。蘇幼蘭這些年在承恩侯府過得再艱難都沒借過惠妃的勢，可見也是個驕傲的。

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顯然在強大的“外敵”跟前，親姐妹聯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畢竟是親姐妹，看來惠妃很了解三姨娘，許了一個三姨娘不能抵抗的誘惑。”

三姨娘和惠妃是姐妹的事衛簡棠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多方調查的證據顯示這姐妹兩人根本就老死不相往來。他不是女人，想不通其中關節，如今被白玉潔這麽一說，他一下就釋然了。

“那宮女在我手下十年了，她精通醫術和香料，也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只是我到底還是太大意了，竟不知她還有個弟弟在承恩侯府上。”

也是因為這條線他才查到侯府三姨娘身上的。

他說起這件事不無懊惱，白玉潔已經過了最火大的時候，倒是很有興致欣賞天之驕子隕落的模樣，聞言不由輕笑起來。

“閣下對自己的手下很信任，這雖不是一件壞事，不過我還是很好奇，閣下的這份信任，究竟是對自己選人的眼光自信，還是因為對自己太過自信，認為沒人會背叛你？”

她這番話幾乎算得上是戳心窩子了，衛簡棠只覺得剛喝進肚子的好茶一瞬間都化作了堅冰，刺得他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自從三年前接下爹丟給他的這個攤子，他似乎從未如此狼狽過。

“你說得沒錯。”他不是輸不起的人，自己錯了就要坦然承認，盡管她那番話說來似乎有些惡意地在打壓他的驕傲與自尊，但他……無從辯駁。

“啊，你別介意。”似乎是他這副模樣滿足了她心底某些隱秘的惡劣想法，白玉潔忽然又揮揮手。

“我之所以會這麽猜，是因為我其實和閣下是同一類人……有感而發罷了。”

衛簡棠沒再說話，但緊抿的唇角卻悄悄松下來，甚至微微彎出了堪稱笑意的弧度。

白玉潔下意識地看過去，這才發現這人皮膚很白，唯獨露在外的唇雖然透出幾分涼薄，卻是天然的犯著嫣紅，乍一看不像是運籌帷幄的密探統領，倒像是哪位絕代佳人，甚至這會兒微微揚起的模樣，一時竟讓她想到了誘人一親芳澤的說法。

這家夥一定生得很好看吧？

不知不覺有了這樣的猜測，白玉潔一時陷入沈思，幾乎是無意識地朝對面的男人伸出了手，衛簡棠頓時挑眉，那只纖手卻堪堪停在了面罩跟前，白皙的手指順著他的唯獨露在外的眉眼往下虛空劃了一下，第一次對這張面具下的臉有了那麽點好奇。

“白大小姐若是想看，在下很樂意摘下這個。”衛簡棠很“體貼”地開口。

“不……”白玉潔忽然收回手指，“時間不早了，你該走了。”

這話帶著十足的趕人的意思，衛簡棠卻不覺生氣，只失笑著搖了搖頭離開了。

他知道白玉潔為什麽不願看，因為知道的越多意味著背負的越多。她一早看出他想拉她下水的打算，雖不知他意欲如何，卻本能地拒絕他伸出的手。

不過……她躲得掉嗎？

——“統領，今日三皇子的母妃來請皇上賜婚三皇子和白玉潔。”

看吧，他就說了，她本就生在這旋渦中心，又如何逃得掉？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人都是智力型？【雖然我的腦力也寫不出多厲害的陰謀詭計就是了】寫起來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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